當哥倫比亞藝術家費爾南多•博特羅有一天偶然從哈哈鏡里審視自己的畫作時，風靡世界的“胖子畫”就此誕生，最初寓意“龐然大物未必偉大”。如今，這樣一尊高3.6米，博特羅風格的雕塑——馬云稱之為“光屁股大漢”，正“笑呵呵”地站立在阿里巴巴集團濱江園區。訪客問及此事，無人能解釋明白，大家只說是馬云最愛。

去年6月以來，阿里巴巴聯合復星、銀泰，以及萬向集團先后在浙江和重慶共同組建兩家阿里小貸公司，“初長成”的阿里金融款款步入人們的視野。正如阿里巴巴集團副總裁、阿里金融掌門人胡曉明所說，“我們要作直升機，不作波音，直升機飛得更低，載重量更大，更貼近草根。”

周小川曾提及“金融生態”概念并指出，這不是金融機構內部的“化學變化”，而是內部和外部混合的“化學變化”。馬云也正全力打造一個金融生態系統，這對實現阿里巴巴商業模式向金融模式升級意義重大。

阿里巴巴已構建起的電子商務平臺就像一個龐大的植物園，各類小微企業在這里“生長”。馬云要“讓天下沒有難做的生意”，但“養料供給裝置”的缺失正在抑制“植物”長大。胡曉明在談及阿里金融定位時表示，“在整個金融生態環境下，我們只做100萬以下貸款，100萬以上的，留給銀行，我們吃 ‘素’,不吃‘葷’。”浙江省金融辦副主任盛益軍表示，“阿里金融支持小網商，對他們進行貸款，這種模式非常好，阿里小貸公司目前風險控制得也很好。”

成本“殺手”——信貸流水線

一位業內資深專家指出，“解決小微企業融資難，必須破解成本和風險兩大難題。”

“銀行客戶經理到企業做信貸調查，2/3的時間花在路上，剩下1/3時間里，有一半是在吃飯應酬，另一半才是真正看企業。”一位業內人士告訴記者，“通常，兩個客戶經理一起上門，如果不偷懶，一天最多跑兩家，否則只能做一家。”500萬元以下貸款對銀行缺少吸引力，成本無法覆蓋。

社會信用體系不健全也使得傳統銀行的小微企業貸款成本難以降低。以美國個人助學貸款為例，申請人的社保數據、稅收數據、信用記錄馬上可以在銀行平臺上查到，客戶在哪家銀行被拒，另一家銀行馬上可以看到。“所以，富國銀行、花旗銀行可以作小額信貸，而我們國家的數據是以‘孤島’方式存在，各部門互不開放，客觀上增加了銀行成本。”胡曉明表示。

小微企業財務制度通常不健全同樣制約其融資行為。一些資金流動不通過公司賬戶，不反映在財務報表中，而是通過企業主個人儲蓄賬戶，以現金方式進行結算。一個很有意思的笑話說：小企業通常有三本帳，一本給銀行看，一本給稅務看，還有一本給老婆看，老婆兜里那本帳才是最真實的。“我們希望通過技術手段，幫助小微企業恢復或重新編制財務報表，真實反映其信用行為，弄清楚他老婆兜里那本帳。”胡曉明笑言。業內專家表示，“銀行對小微企業真實經營狀況的了解弱于抵押物評估，原因在于銀行沒有更好的信貸技術。”

利用互聯網技術，阿里金融正在打造一條信貸流水線，建成真正的信貸工廠，實現貸款的批量化“生產”。在操作屏幕上，可以看到生產線上每個環節客戶的滯留情況、風險狀況，以及推進速度。通過模擬工業化作業流程，采用各模塊專業控制手段，有效降低運作成本。

“通常，銀行每位客戶經理能夠管理100家小微企業，已經是極限，我們力爭最終每人管1000家以上，這才是真正的信貸工廠。”胡曉明笑言， “我自封為廠長，我們還有技術車間主任。”“我憑著訂單，按照操作流程，用鼠標點幾下，錢就進到賬戶了。”通過淘寶信用貸款獲得1.76萬元資金的淘寶網店主包廣明如此形容阿里金融的管理效率。

視頻調查是阿里金融的核心技術之一。在略顯喧鬧的工作平面上，上百位信貸調查員通過互聯網，與小微企業客戶進行面對面交流。利用這種技術，信貸員足不出戶，就可以幫助小微企業主們恢復或重新編制財務報表，要求他們在線提供個人銀行流水、水電費單等票據，通過在線調查方式來判斷企業的財務狀況與運營能力。“我通過視頻聊天，確定并提交了一些企業資料，很快得到了7萬多貸款，感覺效率很高。”杭州哇噢科技有限公司企業主陳曉東表示。

針對壞賬，還有專門的電催部門或當地外包專業公司進行催收，從而進一步降低運營成本。浙江泰隆商業銀行杭州分行行長鄭君京認為，“其視頻調查技術理念是將線下資信調查手段引入IT模式，實現線上與線下相結合。”

在信貸產品創新方面，阿里金融開發了貸款團購，通過系統篩選出符合條件的小微客戶，在規定時間內同時發起貸款，利率更優惠，運作成本也更低。 “12分鐘，500個賣家申請貸款，我們投放了3000萬。”胡曉明介紹說，“明年希望為40萬家小微企業提供貸款，力爭未來3年有能力服務100萬家，這才能證明我們的商業模式可行。”阿里金融提供的貸款，金額最低的只有幾十塊錢，許多貸款平均期限只有3到7天。

通過信貸流水線，阿里金融采用大數定律理念去做小微企業貸款，而不是用傳統銀行的“CasebyCase”方式。胡曉明認為，“金融是現代服務業，產品可以被標準化。”有一個很有意思的比喻：傳統模式是“農夫澆樹”，也就是信貸員將資金帶給企業，而當前小微企業所處生態環境恰恰是草原，最有效的方式，恐怕是2300年前李冰父子修筑的都江堰，“遇彎截角，逢正抽心”，形成一個灌溉體系。正如胡曉明所說：“傳統模式無法解決小微企業融資問題，國情告訴我們，不可能像做超市一樣去開設銀行網點，而是需要信貸技術的創新。”

客戶評級——“草根”征信系統

實體經濟是金融業務的根基。中國銀聯助理總裁劉鳳軍在一次論壇上表示：“支付領域的發展歸根結底離不開應用。”此中道理對阿里金融同樣適用。

馬云推崇“電子商務文明”的一個產物是小企業征信系統。阿里巴巴B2B已運行12年，全國4200萬小微企業中，超過800萬家在阿里巴巴平臺上進行買賣。支付寶沉淀了龐大的后臺數據，這個“草根”征信系統因此極富價值，可以為信貸業務提供強大支持。

正如胡曉明所說：“我們是站在阿里巴巴其他部門肩膀上成長起來的，并從它們身上汲取失敗教訓與成功經驗，如果沒有這個基礎，服務小企業將十分困難。”有電子商務資深專家表示：“阿里巴巴不但掌握網商的資金流動數據，還了解它們的整個運營細節，包括企業訂單數量、銷售增長、倉儲周轉，以及投訴情況等數據信息，這讓阿里巴巴比任何一個金融機構更了解小微企業客戶。”

通過自己的征信系統，阿里金融為平臺上最熟悉的小微客戶提供貸款。未來，阿里金融還可能為支付寶外部商戶提供貸款，許多電子商務公司使用支付寶，其交易數據同樣會被記錄下來，通過模型，可以判斷其未來成長趨勢，為貸款發放提供依據。

客戶評級采用360度調查模式，是阿里金融最核心的技術。通過小微企業主在阿里巴巴平臺上的行為表現，對其歷史交易流水進行分析和定量，反映其真實信用狀況。例如，一個人每天的行程，線下不可能被記載，但在線上，所有行為都會被記錄。客戶什么時間、在哪里、同誰做生意，談了多久，商品數變化情況等，都有相應數據存在。

隨后，評級系統會分析小微企業主的阿里巴巴平臺認證與注冊信息、留下的痕跡、貿易平臺表現，如登錄管理、廣告投放、社區行為等。接下來，還要進行客戶交互行為分析，如顧客的收藏、反饋、評價情況等。所有信息最終都會進入數據庫進行定量，并將數值輸入網絡行為評分模型，從而對小微客戶進行評級分層。“做到‘五心’(淘寶網賣家分級標準)的時候，我的貸款額度是500元，做到‘一鉆’(淘寶網賣家分級標準)時，貸款額度升到了2000元。”淘寶網店主付海波如此描述道。

同國內知名高校合作，阿里金融將目前世界上先進的心理測試系統引入微貸技術，對小企業主人品進行分析，判讀其性格特質，并將得到的結果進行定量，通過模型測評小企業主對假設情景的掩飾程度和撒謊程度。除此之外，客戶評級還采用外部信息抓取技術，將客戶在外部互聯網上留下的數據痕跡和身份信息過濾出來，同時結合客戶軟信息、上下游評價等，再將行業與政策庫數據作為調整因素，從而完成對小微企業客戶的全方位綜合評價。

如果打算對某一地區的小微企業開放貸款，沙盤推演技術可以通過設定一系列承受率指標來進行客戶評級分層，為信貸決策提供依據。指標體系包括風險值、交易量、交易增長與波動率、店鋪星級與流量、行業排名、廣告投入、誠信與處罰分，以及歷史交易狀況等。利用云計算技術，系統自動生成授信客戶瀏覽結果，并顯示排名先后順序，排在前50位的客戶可能成為優選貸款對象。

阿里金融堅持定性與定量相互融合理念。通過全方位調查進行客戶定性，并將結果數量化，輸入評級模型組合，通過大規模數據計算進行定量處理，從而保證評級結果不發生偏離。胡曉明告訴記者，“孟加拉國的格萊珉銀行在當地熟人社會采用農戶相互監控模式，運作得很好，但其紐約分行則偏離小微客戶定位，進行了‘華麗’轉身，原因就在于缺少技術創新。”

“阿里金融小微企業貸款的打分體系是一種很好的方式，符合小微貸款特點，但是，其可靠性十分關鍵。”某股份制商業銀行小微企業貸款部門負責人表示，“數據樣本是否有效、指標是否經得起檢驗，以及風險控制能力，都是很重要的方面。”

風控體系——為每個客戶裝“聽診器”

“沒有得到貸款額度的未必是壞客戶，只是其信用還沒有積累到一定程度，我們相信人性本善。”胡曉明表示，在通過評級系統對小微企業進行分層，篩選出符合條件的貸款對象，完成貸前調查流水線作業后，貸款進入審批程序，確定額度和利率，并由財務部門放款。貸款隨即進入系統實時監控狀態，阿里金融獨特的風控系統開始發揮作用。

“我們的計算機系統24小時監控小微企業貸款使用是否發生偏離，如果貸款真正投入到生產經營中去，其店鋪流量會變化，平臺廣告投放可能增加，營業額一定上漲，利潤將增加。如果評估結果變差，我們將提前預警并收貸。”阿里金融淘寶貸款車間總監王安全表示，風控體系中嵌入了幾千條規則在運行，相當于給每位客戶裝一個聽診器，預警信息是系統直接“蹦”出來，一旦亮紅燈，必須處理，有些是亮黃燈，則繼續累加，到一定程度后再收貸，系統會通過客戶表現來決定貸款額度的增減。

在阿里金融實驗室，胡曉明向記者展示了其尚未公開，基于社交概念的風控系統——人際爬蟲。就像好萊塢大片《駭客帝國》中展示的那樣，通過對某個人行為數據的海量計算，對其進行分析和追蹤。在系統中輸入搜索關鍵詞“現代”，所有相關企業名錄全部顯示出來，隨便點擊一個，如“現代XXX”，基于這家小企業的核心人際關系網絡圖譜顯示在大屏幕上，并由系統給出基于模型的綜合評級結果：風險評估為中，經營狀況是良。

利用互聯網技術，人際爬蟲有效突破地理距離限制，實現小微企業網絡社區化，解決了地理意義上傳統社區覆蓋范圍小、相互割裂的難題，構建了一個龐大的網絡“熟人社會”，通過捕捉及整合相關人際關系信息，并進行合理分類，使得小微客戶信用行為透明度大大提高，也加深了對于其經營狀況的了解。

人際爬蟲通過逐條規則的設立及其相互關聯性的分析得到相應的評判數值，再將數值輸入模型組合進行計算，得到的結論與評級系統進行交叉驗證，構成風險控制的“雙保險”。“這套系統甚至可以為信貸員出門設計路線圖，從而保證出訪成本更低，效率更高。”胡曉明解釋說。

有一個形象的比喻，信用風險就好像是病菌，而風控系統則是抗生素，隨著耐藥性的產生，抗生素也必須不斷升級，這樣才能夠實現在動態中有效控制風險。特別是在互聯網上，風險行為升級與傳播的速度十分迅速，而阿里金融實驗室好似一個“武器庫”，可以不斷根據貸款對象網絡行為特征的變化對風控系統進行動態升級，從而有效控制信貸風險。

通過分析企業之間的相互關系，當一家企業出現風險時，其周邊相關企業變量會被系統自動更改或加以屏蔽，相反，好企業同樣可以被發掘出來進行重點營銷。監控屏幕上會實時顯示小額貸款投放的企業總數、申請數、滿足數與滿足率等風控指標，甚至可以調出每個市、縣的數據，“比如在新疆這個自治州，我們投放了3100元貸款。”胡曉明演示說。

信用恢復是阿里金融獨一無二的技術。“類似病人出現昏迷，用起搏器讓他的心臟重新跳動起來。”胡曉明解釋說，“比如，一個小企業生產杯子，由于產銷過剩，杯子不好買，所欠貸款沒法還，通過阿里巴巴交易平臺，我們可以幫他推薦，采取相應措施為其牽線搭橋，解決銷路問題，而不是一刀切，去關他的店。”除了微貸技術創新，阿里金融在客服、法務、合規等方面也形成了一套完備的風險控制體系。

必須跨越的“三座大山”

“阿里金融模式這一新生事物在世界上不曾出現過，實現商業模式向金融模式的轉變并不容易，其中會涉及不少問題，風險值得重視。”浙江省銀監局副局長包祖明指出。對阿里金融來說，冷靜的心態比創新的熱情更為重要，面對質疑，贏得信任尚需時日。正如胡曉明所說，“現在還不能說明我們優秀，未來不可知，要保持敬畏心態去不斷優化信貸技術。”

阿里金融模式真正走向成熟，未來還要跨過“三座大山”。“首先是對客戶及其盈利模式的真實了解是否做到比銀行更好，并不斷推出各類數據模型進行分析。”胡曉明坦言，“最關心數據問題，目前行業庫數據占比較低，希望政府可以開放更多數據資源。”

貸后風險控制能力是另一座大山。前述股份制商業銀行小微企業貸款部門負責人表示，

“貸款放出去以后，如何通過終端和后臺監控實時進行把控，對阿里金融是個很大的挑戰，相比較，銀行在貸后風險控制方面積累了相當多的經驗。”鄭君京認為，“其風險控制最重要的在于線上獲取信息的交叉驗證是否有效，是否能夠將風險因素分析清楚。”通過引入國外一流風控核心技術，結合自身對國內小微企業特質的理解，阿里金融目前正在自主研發一套風險決策系統，并將其嵌入整個風控體系，用系統化和標準化方式不斷審視貸款客戶行為，合理控制貸款風險。

中國人民銀行研究生部黨組書記、部務委員會副主席焦瑾璞在談及阿里金融模式時表示，“阿里巴巴是一家互聯網公司，這有利于其摸索出一種適合互聯網的模式。阿里金融模式的關鍵在于對線上海量交易數據的整合。”“阿里金融面臨的選擇可能會是，先把業務做起來，還是先把風險控制做起來。企業的強項是做業務，而金融機構，尤其是銀行，擅長的則是風險管理，兩者區別很大。”前述股份制商業銀行小微企業貸款部門負責人認為。

“如果阿里金融要死，一定死在風控這個沙灘上，這是最大的挑戰。”胡曉明表示，“正在編寫的阿里金融300個錯誤案例集，把曾經出現過的所有操作和壞賬風險全部記錄下來，讓每個員工清楚地知道我們犯過的每個錯誤。”

由于前期技術研發和基礎設施的巨大投入，如何盡快實現規模效應，在風險可控前提下降低成本，是擺在阿里金融面前的第三座大山。胡曉明樂觀地表示，“我們已經投入16億元資本金，如果不借助云計算的大規模數據信息處理力量，投入會更大，翻一倍都不止，規模效應出來，一定會賺錢。”正如王安全所說，“4200萬小微企業中，至少1/3已經開始利用網絡進行經營。”這無疑會給阿里金融的規模化運作奠定良好基礎。

“這三關順利過去，阿里金融模式就真正成熟了。”胡曉明表示。但如果這僅代表一種“身體”上的成熟，“精神”上的成熟則需要更多努力。胡曉明坦言，“阿里金融‘以小唯美’,吃‘素’,不吃‘葷’的文化理念是每天都在想的事情。”就在采訪進行的會議室，胡曉明曾與下屬發生過激烈爭論，到底應不應該去做100萬元以上貸款。如何把服務小微客戶從一種理念變成一種信仰，考驗著阿里巴巴的智慧。

人民大學研究生院管理學教授徐二明指出，“阿里巴巴這類民營企業發展最大的問題在于缺乏領導。”不可否認的是，阿里金融依然被傳統金融體系認為是“非主流”。有了“天時”和“地利”，阿里金融還欠缺“人和”，為自己贏得更多理解與信任。盡快融入傳統銀行和金融監管體系，邁過這道“坎兒”還需要更多努力，正如胡曉明所說：“我愿意去作一個先行者。”